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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撤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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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禁地在问月山庄后山,一块巨大的石头牢牢挡住了通往后山的道路,石块上遍布的青苔昭示着这里已许久无人踏足。

“咱们怎么过去。”昙蕊仰头望着比她高了五倍的巨石,面露难色。

谭鹤声:“叫声谭大哥我便带你过去。”

昙蕊很爽快:“谭大哥,麻烦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看谭鹤声已经将她打横抱在身前,后退两步,接着猛地一个冲刺,整个人如同一匹野狼般腾空而起,飞跃过小山似的巨石。

耳畔风声呼啸,待她回过神稳稳当当地被放在地上,一回头才发现巨石已在身后。

“好厉害。”这次的赞叹真心了许多。

“还有好玩的。”谭鹤声捏了捏她的脸,好像在玩一个柔软的面团子,昙蕊合理怀疑他捏上瘾了,“悬崖,你敢去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陡峭嶙峋的悬崖如同高耸的巨人枯骨一般斜斜插破天际,一轮庞大到占据了三分之一天空的满月沉沉地落在悬崖上方,这场景简直梦境般诡异。

昙蕊歪了歪脑袋,仿佛不谙世事:“当然好呀。”

他笑得开怀,只以为她胆子大,又将人带至悬崖边上。

风声猎猎,吹得二人衣袍翻涌若云腾。

站在悬崖边上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只因它最狭窄处仅容得下一足,尖锐险峻宛若獠牙,向下看更是云雾四起,浓的化不开奶白在暗夜中呈现出不详的幽蓝色,如同昭示着其下凶险。

“现在呢?依旧不怕么?”他带着看好戏的语气,将头埋在昙蕊的脖颈中,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但……害怕也晚了。”

这样温柔缱绻的口吻,落在她耳中却如同炸响一声惊雷。

她就知道庄主是个变态!!

但他说的对,害怕也晚了,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昙蕊依旧任他作为。

毕竟她总觉得,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即便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古怪的自信从何而来。

感受到怀中柔软的躯体短暂僵硬片刻后再度放松下来,谭鹤声只以为她放弃挣扎了。

他抱着她一同跳下悬崖,失重感让她忍不住牢牢抓住他的衣领,而在落地后,谭鹤声却皱了皱眉地让她松开自己,他道:“她会生气,不要再抓着我。”

她是谁?昙蕊有些好奇。

悬崖确实高,但底下却凭空横出来一个小平台,离最高处顶多五米,武功在身上的人轻松便能跳下来,难怪设为禁地不让人随便来,否则此处的秘密轻易就要让人发现。

现在不是温暖的春季,可这里却繁花似锦,摸了摸地面才知道,地面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些。

不过越往里走,里面越是寒冷。

这寒冷沁入骨髓,且随时间叠加越来越重,最后,连一向怕冷的昙蕊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什么鬼地方……她有些惊疑。

殊不知谭鹤声看她才是满腹疑惑。

寻常女子本就比男子体寒,这山洞深处存放了一整块万年寒冰,他走到这里已然眉睫都冻上了薄薄一层冰霜,而昙蕊竟然只是打了个寒颤,哪怕她裹着披风也不该啊。

万年寒冰可保尸身不腐,十万年甚至可以减缓时间流速,这是近乎绝对的寒冷。

往常那些女子到这,都要被他拖着前行了。这与她莫名相似的女子,当真有些不同。

他有些诧异,却并不打算不让她送死。

二人无言着行至最末处,昙蕊瞧见前方是一潭冒着泡的滚烫血池。

血池之上,一块棺材大的剔透寒冰悬浮在半空之中,圣洁无比,却被丝丝缕缕蒸腾而起的血气缠绕着。

血气触到寒冰便化为蜿蜒血迹,渗透入寒冰之中,缓缓流动,乍一看简直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叫人头皮发麻。

谭鹤声的脸上流露出近乎痴迷与虔诚的神色,喃喃道:“雪魄,我来看你了。”

但见他一挥手,冰棺之上的血气便如同见到天敌般散开,露出冰棺中沉睡的女子。

女子一头银发,眉眼深邃,皮肤剔透如玉,让人疑心她是雪域中走出的精灵。

她安详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然而贯穿她前胸后背的恐怖伤痕以及蠕动着修补的血气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本该死去。

被吸引了一般,谭鹤声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似乎要触摸她的脸:“雪魄……”

他一脚踏入了血池之中,嗅到了活人血肉的血池顿时活了似的,掀起的浪潮竟然组成了无数双血红的手,它们似乎想要挣脱血池的束缚,抓住他的脚往下拽。

只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一蓬浓白的烟雾顿时伴随着滋滋声冒了出来,昙蕊脑中不知怎么就出现了铁板牛扒四个字。

……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谭鹤声显然是痛极了,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收回脚,也因此而找回了神志。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刚收回笑意的昙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拎小鸡仔一样拽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抿着唇:“你在笑什么?”

昙蕊眨眨眼:“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这回答无疑更加激怒已经恼羞成怒的人。

谭鹤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去下面笑吧!”

说罢,他径直走向血池,将昙蕊悬在血池上方,干脆地松开了手!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心中猛地一跳,可还没等她恐惧,数之不尽的血手再度出现。

它们蜂拥而上,很快将昙蕊淹没。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岩浆中,一层又一层的血肉在这样的高温下直接气化,而古怪的血手又如同千万只蚂蚁般啃噬着她血肉模糊的身体。

痛,痛得无法叫喊出声,生理性的泪水还没从眼眶中滑落就已经蒸发。

从血肉到骨骼……再到血肉,她竟然在一边被吞噬一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在足以盖过理智的疼痛中,昙蕊并没有发现自己奇异的体质救了她一命。

而那些血气,比附着在冰棺之上更加纯净的血气,也在这时悄然融入了不断再生的身体,补足了她为了恢复消耗的能量。

过了许久,血池似乎意识到了她是个不好消化的硬骨头,噗地一下把她吐到了岸边。

混沌的视线中,她看见谭鹤声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怎么……?”

后面的话,昙蕊听不清了。

与此同时,景星王朝,国师府。

竹松正照看昏迷大半年的云音缈,忽然手下一空。

他迷茫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急忙跑了出去,大喊道:“快禀告主人,夫人不见了!!”


他究竟在幻阵中看到了什么?怎么会知道神殿的主人是她?

强忍着把人叫起来问个明白的冲动,云音缈明白他的神魂刚刚历经损伤,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于是只缓缓地将精神力抽出来,尽量不扰乱他本身的识海。

然而她的神力温柔,隐含生机,可滋养万物,对于一个重伤的人来说再诱人不过,于是……

失去意识的曲常幽在她的食指离开之际,十分丢人地、非常委屈地、哼唧了两声。

“咳咳。”

本来关切地盯着自家主子的暗卫们顿时不约而同地齐齐扭过头去,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甚至恨不得钻进土里数蚂蚁,生怕主子知道后把他们统统捂死。

倒是云音缈很奇怪地看了眼他们。

这有什么丢人的,她的神力就是自然属性,生灵眷恋再正常不过,换他们来他们也哼哼。

她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帕子抹了抹手,吩咐道:“把刚刚跑掉的那个大夫抓回来,让他开点补元气的药。”

话音刚落,她身后忽然扬起了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哎,来了来了,不劳诸位抓了。”

刚刚全神贯注地给曲常幽缝补识海,没有分心探查周围,冷不丁这么一声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你现在不怕了?”

“夫人说前半句时,确实怕得不像话。”这大夫眨了眨眼,“但既然不是要罚我,我便出来了。”

得益于他清隽干净的皮相,一个挺油腻的动作,硬是给他做得有几分可爱。

嘴巴也碎,一面给曲常幽检查身体一面跟云音缈碎碎叨叨的把家底全抖落出来了。

他名为竹松,是师父捡到他时给他取的名,没有姓。

师父是世外高人,二十余年相貌一直没有变化,儒医仕乐商农无一不精,除了气质阴郁点外没什么不好的。

当初他让竹松择一道而从之,竹松想都没想就选了医——

“我怕死的。”他这么说着,咧嘴笑了一下,憨憨的,又显得很干净。

好熟悉……云音缈心头忽然一动。

她一开始之所以愿意在这里听他说废话,正是因为莫名的熟悉感。

此刻见到这笑,更觉得他像极了某个早已淡出她生命的器灵,那个在千年前便折损的玉笛。

可他明明早已魂飞魄散,便是能入轮回,此生也只可做沧海蜉蝣,朝生暮死。

或许,这世间生灵亿万不止,有灵魂相似的很正常。

但心有不甘,她正待开口再问,曲常幽却忽然睁了眼,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们:“竹松真是好雅兴,本座昏迷,你倒和我的夫人相谈甚欢。”

这毫无起伏的语气,配上那面如金纸的脸,让竹松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正午,突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你没醒么。”他略显底气不足。

云音缈突然发现他刚刚跑开并不是怕曲常幽,而是怕自己迁怒。

见她若有所思,鸦羽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主子待我们都很好。”所以大家虽然很尊重他,却并不怕他。

“是么?”这倒是超出她的预料了。

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神色疲倦,但总算不是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了。

左右有竹松照看,便起身准备走了。

衣角却忽然又被人拽住,扭头一看,还是曲常幽。他没看她,憋了半天,总算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谢谢你。”

“客气什么,这不是怕你死了么。”

“…”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还是多谢了。”

“没事没事,”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好休养,我去睡个回笼觉。”

这具身体正在神力的影响下飞速蜕变,不出几个月,外貌和实力都会趋向她的神体,只是蜕变期容易倦怠。

“等等。”

“怎么了?”

“大后天的回门,我恐怕不能与你同去了。”

曲常幽说得有些愧疚,可他的情况他自己也清楚,醒是醒了,却没什么自主的能力,下地走路都晃荡,这样出现在外人面前实在有损国师的形象。

“知道,问题不大。”

云音缈觉得没什么,他却仍微微蹙眉:“你那爹和妹妹……”

“他们不敢难为我了,毕竟您可是一座大靠山。”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可一点没有抱大腿的意思,倒全是揶揄。

“你…”曲常幽失笑,“你可真不像个姑娘。”

“我的年纪当你奶奶都绰绰有余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临走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补充道,“那神殿,你不要去了,太危险。”

“你知道我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他望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云音缈耸了耸肩,“不知道,我猜的。”说罢转身走了。

谁要留在这跟他扯犊子,还是睡觉要紧。

奇怪的人。

曲常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畔却仿佛还回响着她不含恶意的玩笑话。

自然到毫无自知的熟稔,显得他们像是一对旧日挚友。

回到新房,祝璨儿已跪在门口,低垂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如同乖顺的小鹿。

见到云音缈来了,膝行两步,一迭声道:“夫人,夫人您回来了,您是要歇息吗?”

经过这么一遭,她早就想通了,知道自己即便想嫁给国师,也得先攀上云音缈的大腿。

这要是换个人,早就心软了。

可惜云音缈一向果断,看清她眼底未褪的野心,只觉得麻烦。

这样的人难以调教,便是养出来也是一个不忠不义的白眼狼,于是直截了当道:“你走吧。”

“为什么?!”祝璨儿深受打击,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满是恨意。

可对方的眼神却仿佛正说她不过一粒尘埃一只蝼蚁,眼看打动不了她,她眼一闭心一横孤注一掷道:

“就算奴婢是您的人,要不要我也不是您说了算!既是国师大人安排奴婢服侍您,走不走也要他来定夺!”

“也行啊,你随我来。”

一抹喜色在祝璨儿面上一闪而过。她就是在赌,赌国师见了她后要她。

云音缈领着祝璨儿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竹松所居住的苍灵小筑,推门她便对着曲常幽直截了当道:“这小姑娘想做你妾室,你要她不要?”

“哪来的?”曲常幽正闭目养神,一睁眼便看见云音缈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个满眼期待的陌生女子,不明所以地问道。

待看清后,不免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豆芽菜似的,不要。”

就是他以前娶进来灭的妖,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前凸后翘的?这么个小丫头,他还真看不上眼。

祝璨儿脸色刷地变白了。

“找个护院把她扔出去?”

“行啊。”

当装满家当的包袱和她一起被扔出来的时候,祝璨儿依旧处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挑衅,那个看起来就神经大条的夫人竟然就直接把她赶走了。

虽然包里有很多金银,奴契也销毁了,但她仍觉得愤怒和茫然。

这时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登徒子,仓促回身,却看到一个风度翩翩十分儒雅的青年,手执一柄折扇,笑眯眯地向自己问话:“你是从这府中出来的么?”

祝璨儿以为他是来笑话自己的,警惕十足地道:“是又怎样!”

“别害怕,我可不占你便宜。”那人举起手以示诚意,接着问,“府中近日可有什么陌生人进来?”

“……国师夫人云音缈。”鬼使神差的,祝璨儿连名带姓地说出了云音缈的名字和身份,“之前是相府的大小姐。”

那人显得很感兴趣,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里。

他看了眼国师府道:“哦?你可知道相府的路怎么走?”

“有些远,在城中。”

“我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姑娘且随我来,到了相府,必有重谢。”

祝璨儿已经隐隐明白他是专程来找云音缈麻烦的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面上潮红,兴奋极了。

她几乎没有多加思索,报复的急迫已经盖过了理智,毫不犹豫跟着这莫名出现在山上的青年上了马车,又一路指引他到了相府。

青年撩开马车的帘,看了眼相府大门,又放下,和颜悦色地道:“多谢。”而后,一道利刃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祝璨儿的胸膛。

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未褪去,她震惊地低下头,看了眼发着光的利刃,下一瞬,化为一堆齑粉。

青年却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笑盈盈的,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下了马车。

“相府。”

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径直走了进去。


云音缈的大婚之日,恰逢桃花盛开。

乔玉红替她梳头之时神色惶惶,似喜似悲,梳子竟断在了发间。

她带着哭意:“日后若他待你不好……”

云音缈安抚地按在她的手上,柔声道:“我与他和离便是。”

外头这时有人喊:“吉时已到——!”

乔玉红泪流的更凶,话也说不出,哽咽着将一袭红装的云音缈送进轿子。

街道两侧粉霞团团,风载着花瓣旋转而下,悠然落在嫁辇的窗柩之上,又被她捻起,放在鼻端轻嗅。

她第一次闻凡间草木,觉得清香之余,又闻到一丝怪异的气息。这味道绝非凡间所有,熟悉且恶臭。

她下意识撩开帘子,目光在人群之中梭巡,却只见到一张张看热闹的喜气洋洋带笑的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放下帘子之后,那种被粘稠目光凝视的感觉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绝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曲常幽不喜热闹,府邸自然也设在城外高山之上,常年被云雾缭绕着。

轿辇晃晃悠悠地被马儿拉向城外,城内的喧嚣慢慢淡去,而马车却在这时吱呀一声缓缓停下。

周围寂静得可怕,莫说人声,连马儿的呼吸、响鼻、马蹄哒哒声都没有,仿佛她一下子来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地方。

幻境结界。她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这四个字。

身为界面神,对结界的掌控比谁都透彻,她清楚这结界的破解之法,然而有东西让她无法安心破解结界。

“魔……”她低低出声的那一瞬间,一柄巨大的镰刀嗤啦一下横切开整个马车,断那檀木简直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灵便,只是没有出现蜋魔预想的鲜血四溅的场面。

“嗯?”蜋魔整体类似于人,只是面上长着如同骨头面罩一般的嘴,上肢镰刀状,下肢极为发达。变成这幅模样后他说话也有些困难,断断续续,“你的,反应,还是很快。”

难搞了,是曾经被她封印过的魔士。

云音缈啧了一声:“你也不赖。”

魔士已经相当于修士的金丹期了,要是过去都不够格入她的眼,可现在的她肯定不是魔将的对手。

不过,许是千年的封印削弱了实力,他如今的水平堪堪才到筑基中期,但也十分棘手。

好在结界之内自成一方天地,外界天道压制在这里对她是没用的,她的神力可以发挥到最大程度。

一瞬不瞬地盯着虎视眈眈的蜋魔以防他突然偷袭,云音缈十指翻飞飞快结印,一记雷霆悍然打出,却只在对方先前站着的地方落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还来不及调转身形,身后劲风已至,她硬生生将身体折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蜋魔全力劈来的一刀,刀带起的风势削去了她大半截衣袖。

金银丝线翻飞,蜋魔正欲乘胜追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动弹得有些吃力。低头一看,却是云音缈操控着断了的丝线死死缠住了他的脚。

他有些恼怒,双腿发力,捆缚住脚的丝线便被一下子崩断。

可正是这么短短一刹那,一道雷光便瞬间突进,他视野都被那片紫色所映亮,急急侧身却没能完全避开,肩膀上硬生生受了一击,露出森白的骨茬。

“界面神……”他又气又恼,骨头面罩中溢出两股深紫色魔气,它们汇聚在他的背后,编织成一双半透明的昆虫翅膀,“你真的,惹怒我了。”

云音缈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地捏诀控出一团闪烁的雷光:“我以为你本来就没准备让我们两个都活着离开。”

“哈哈,你说的,对。”蜋魔嘶哑地笑了一句,身后翅膀骤然扇动带起劲风,魔气包裹着骨刃如同箭似的直直地激射而来,破空之声有如布匹撕裂般脆响。

面对这样势如破竹的一击,她手中雷光已然蓄势待发。

足下发力,所踏之处顿时溅起一蓬小小的尘土,下一秒已然与蜋魔针尖麦芒似的直直对上,不避不让!

再说此刻,结界外,一身劲装的鸦羽一手摸着滚烫的结界,一手攥着一块明黄色的玉佩,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不安。

这结界是他按照国师的指导布下,按理来说只要用这块玉佩便能通行其中,可如今,他竟然无法进入。

他当机立断,放出国师赐予他的传音纸鹤,在其中交代了如今情状。

不到十息,灰袍男子竟已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

鸦羽早对曲常幽的神通有所了解,转身半跪行礼,却被一股柔风托起挪到不远处。

“别挡着我了。”

抬头见曲常幽已经上前,白玉似的手掌触碰上结界,顿时,外层的结界以他的手掌为中心,仿佛薄薄的冰层遇到火一样瞬间消融了,暴露出其下青中蕴紫的特殊结界。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这样特征鲜明的结界色彩,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它出自魔族之手。

结界滚烫,是里面的人交战的过程中灵力爆炸的余波撞击在结界上所致。

这至少说明无论他那位神秘的夫人是妖是仙,总不是肮脏的魔族,这倒令出生便对魔有着莫名憎恶的曲常幽对云音缈产生了微妙的认同。

他正欲出手相助,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如同被尖锐针尖正对眉心般的警惕,脑中铃声大作,令他还未加思考便直接拎起鸦羽的后领口飞身后退。

下一秒,看似坚固的结界轰然破碎,尖锐的灵气像飞驰的刀片一般擦过二人的衣角。

阵阵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鸦羽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而曲常幽神色如常,只是发丝被风拂动,如同一幅画活了过来。

风暴中心,云音缈满脸血迹半跪在地,手中灵气长剑雷光闪烁,直直地插进蜋魔大张的口中钉在地上,一击毙命。

破碎的红裳随猎猎狂风舞动,她似是早就料到曲常幽会来,毫不意外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几分揶揄几分讥讽:

“你来晚了,夫君。”

按照的脾气,他本来该说“尚未拜堂,称什么夫妻”。

可如今,鸦羽讶然地看见,他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红衣女子,张了张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深,昙蕊整理了一番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绝非这具身体的主人。

毕竟除开她脑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外,她还拥有可怕的恢复能力。

不说一个小女孩为何会拥有这样的恢复能力,退一万步说,倘若这恢复能力是她身体自带的,当初也不会昏迷得那样轻易。

正当她梳理思绪时,忽然听见落叶被踩碎的声响。

外面有人。且是她完全无法察觉到气息的人。但,没有敌意?

昙蕊将信将疑地推开门,只见皎皎月光中,赫然站着一名面若冠玉的青年。

许是今夜月色太温柔,他冷峻的面庞竟罕见地露出些放松的神态,素来幽深的灰瞳也被玉轮映出几分剔透的温柔。

他对她伸手道:“缈缈,我带你回家。”

……

夜风潇潇。

想象中温情的画面并没有到来,空气中反倒充斥着诡异的沉默。

云音缈露出牙疼的神情:“曲常幽,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腻乎了。”

好看的青年被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眼神几不可查的游移了一瞬:“你全都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

“哦。”

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对许久未见的夫妻看起来似乎不太熟的样子,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尴尬和局促。

“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你吃饭了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曲常幽古井无波的表情出现一丝扭曲,云音缈坦然自若:“我就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想着打个招呼缓解一下,”结果更沉闷了。顿了顿,“你继续。”

“我继续什么?”曲常幽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该你解释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她从送穿越者回家讲到见到曲常幽后记忆复苏,而后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加热,啜了一小口,透过热茶蒸腾出的雾气看了脸色愈发凝重的男人一眼:“就是这样。”

沉吟许久,他忽然压抑着怒火道:“这么说来,你变成了谭鹤声名义上的女人?”

“……其实是明轩王的,而且现在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了。”额角蹦出一根青筋,云音缈忍了忍,“雪魄复苏不是小事,你能不能认真点?”

曲常幽脱口而出:“你回来也不是小事。”

他说这话时依旧板着脸,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但在说出口后,瞬间闭上了嘴,有些悔恨地攥了攥手。

“嗯?”云音缈是迟钝,但不傻,闻言不禁挑眉,“你在乎我?”

她眉眼含笑,声音并不大,落在他耳中却砸得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下意识地拢起袖,严肃得宛如面对一桩极难处理的案子。

“自然。你身为神,回九重天上自可将凡间所发生的一切当泡影。但那日你将屋内搅得一片狼藉,若你不回来,我该找谁赔偿?”

其实那日发现云音缈神魂出窍时,他简直如坠冰窖,甚至从未想过她回来的可能,只想将她遗留在凡间的躯体好好留存下来。

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曲常幽疯狂查阅古籍,这才在其中发现一丝蛛丝马迹,明白她并非功德圆满回归天界,而是出了意外。

好在她原先为他治疗时在他识海中留下过一缕神魂之息。这缕气息未灭,她便还活着,曲常幽也就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找寻。

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在云音缈的手骨上用心头血结下溯源结,一旦有人偷取她的躯体,他就能第一时间追着溯源结找到她的所在,时空壁垒也无法阻隔它的联结。

云音缈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只当他真的因为这些小事耿耿于怀,毕竟在她看来他并没有掩饰的理由,无语地觑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点格局了。”

……她信了。曲常幽垂下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又有些失落。

“别发呆了,跟我去看看雪魄的情况。”她的话题转移得倒是轻巧,“那日她不知为何便苏醒了,我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想着或许你见过她,能发现什么不对。”

曲常幽还在郁闷,抿着薄唇,不情不愿地道:“不,我没见过她。”

“圣女和国师没见过面?”云音缈奇道。

曲常幽看她一脸听八卦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素来不合,一般没有往来,何况那时我才十几岁。”

云音缈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

“怎么?圣女身上有秘密?”

“嗯,她身上有魔气。”听到他提起雪魄,云音缈重新打起精神,“先前我以为是魔君杀的他,故而身上沾染了魔气。但在她苏醒之时,我分明看到那缕魔气钻进了她的身体。”

曲常幽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她与那缕魔气是共生的?她与魔君有关系?”

“还不能确定。”话是这么说,但云音缈显然十分怀疑,接着她又提起一事,“那雪魄,还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错觉。”

这话又不知道触到了曲常幽哪根敏感的神经,冷哼一声:“嗯,所以你就抱人家。”

“这你也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当日他用水镜看得清清楚楚!

她怎么什么人都抱啊!

可惜云音缈并不能明白曲常幽生气的点,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气多了她也习惯了,因而没管他,自顾自地把十万银票递给曲常幽看:“这些银票在景星能换吗?”

“……能。”

曲常幽还以为她忽然良心发现,想用银票哄他,心说虽然他不缺这些但她有心也好,结果手伸到一半生生又收回来,憋屈。

来这个世界后,云音缈一直没有自己的小金库,突发横财心情好得很,一点都不在乎曲常幽闹小脾气,反而高兴地踮起脚拍了拍曲常幽的头道:“那就好,明日我们就走吧。”

那只温热的小手碰到自己的脑袋时,曲常幽大脑里一片空白,微微的酥麻从她接触到的地方一直窜到尾椎,好半天都没能理解她说的话,半晌冒出来一句:“去哪?”

“不是你说的吗?带我回家。”


谁也没想到谢如之会突然发难,正如没有人想过柳玉茹竟会自己跑去惠平宫。

唐景听到消息赶去时,惠平宫已被紧张的太监宫女呼啦啦地围了十几层,见他带着禁卫军到来,顿时诚惶诚恐地跪了满地,生怕自己被迁怒。

朱红的宫门大开,满院泣血一般的蔷薇衬着懒懒地倚在桌上的素衣女子,她那张过于惨白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有了血色,隐约可见笑意。

桌面上一片狼藉,有被碾碎的糕点,也有被打翻淌了满桌的酒盏。

柳玉茹身着红色宫装倒在地上,散落的长发半掩住脸,生死未知。、

唐景震惊,谢如之却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

她托着腮,双眼迷矇,像只慵懒的猫:“你来了?我好想你。”

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但她这样亲昵的语气只在过去才出现过。

唐景深深地拧眉,不知如何作答。

“如之……”他想着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可刚走近一步,谢如之便直接将手中紧紧捏着的碎瓷片贴近柳玉茹的脖子,又像撒娇,又像威胁:“别过来哦。”

唐景只得生生止住脚步,无奈又痛心地轻声道:“别做傻事。”

“我才不傻呢。”她皱了皱鼻子,有些娇憨。忽然她面上露出委屈,抱怨似的,“好久好久之前我就想到了,其实你根本不爱我。”

唐景叹气,想要辩解,却见她拿起瓷片对着他的方向,张牙舞爪地勒令:“你不许狡辩,如果你爱我怎么会把我放在冷宫十七年。”

一时哑然,他张了张口,干涩地挤出一句:“……怎么会有十七年。”

谢如之嗤了一声:“本来不止十七年,”顿了顿,她仿佛很为自己的明智而骄傲,“但我把你杀了。用你送我的金簪。”

“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没做到也就罢了;你说你爱我,假的也算了;说着生同衾还把我送进冷宫,死同穴总该做到了。”

“不,应当也做不到。”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极为低落,喃喃道,“你是个骗子。你为柳玉茹登上皇后之位铺垫了十七年,该也该与她合葬。”

“为什么要让我回来呢……”

一连串的话语砸下来,庞大的信息量让唐景连一分愤怒于她的不敬言语的空间都没有,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目——

难怪她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原来她已经独自在冷宫中守了二十年。

原来他还是晚了。

可柳玉茹还躺在那里,唐景不免担心,出声劝道:“如之,我会补偿你,你先冷静点好不好?让太医进来把玉茹送去救治……”

他话音未落,谢如之越听越讽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顺着面庞滚落:“唐景,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在这与你玩过家家?柳玉茹和我的命,你只能选一个。”

唐景这时才看清她的脸上带着两抹病态的红晕,艳得像开到极盛的蔷薇,他咽了咽口水,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如之,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给她喝了毒药,我也喝了。”她摊了摊手,像在叙述一件平淡至极的事,“解药只有一份……你想选谁活下去?”

“什么毒?”

谢如之眨了眨眼:“我不告诉你。”

若告诉他了,他让太医去配置解药怎么办呢。

“如之,能不能不要逼我。”唐景痛苦道。

谢如之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残余的酒液被她的纱裙吸得一干二净,哪怕闻着酒气她也觉得自己醉的厉害:“快呀,还有一刻钟就要毒发了。”

她想,也许她不是醉了,是疯了。

早就疯了。

“谢如之。”唐景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味,在他的身后,禁卫军齐齐前进半步,包围呈合拢之势,黑沉沉一片,瞧着极为压抑。

“唐景。”谢如之丝毫不怵,学着他的模样说话,可仔细看去,她的眼底满是寒霜,“唐景,你说为什么背叛、舍弃、乃至现在犹豫不决的都是爱我的你呢。”

“什么?”他一怔。

谢如之看着他笑,一面笑,一面泪水涟涟:“我以为我的唐景不会如此,我以为即便带着利益,他还是爱我的,可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叫我知道——”

“即便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我也无足轻重。”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她怎么会认不出爱她的眼神。

废了她、将她囚禁在冷宫中的唐景不知何时死去了,在他躯体内复活的,是少年的唐景,是那个有些稚气却真诚爱着她的唐景。

她说着,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已经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间溢出:“唐景,我好恨你,你杀了我的少年郎。”

“别说了,别说了。”

鲜红的血液张扬而惨烈,唐景瞳孔骤缩,飞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这才惊觉这几个月来,她甚至更瘦了,抱在怀中轻若无物。

“我选你,我要你活下来,你发誓过不会弃我而去。”视线很快模糊,满目红色,无比刺眼,他不断擦拭着拼命溢出的血液,可是已经无济于事,“擦干净就好了,不要怕,我知道你最爱干净。”

“唐景,”谢如之挡开他的手,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刻入灵魂里,“你错了,是你不要我的。”

“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谢如之的意识渐渐模糊,可她忽然感到无比轻松,她解脱了,“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服了毒……”

耳边声响渐渐微弱,她隐约听见唐景大喊着太医。

最后笑了笑,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唐景炫耀道:“你所做的选择根本没用……怎么样,我很恶毒吧……”

这是年少的谢如之每次捉弄唐景时说的。

唐景没有哪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这也只是一个玩笑。

他想等谢如之醒来,就当着她的面把柳玉茹送出宫外,像他发过的誓言那样一生只待她好,可怀中的身躯渐渐失去温度,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如之……”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