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救下来的都活着。”

季烨侧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医生正守在医疗舱旁，低头看着手上的数据板，头都没抬的道：“上将他偶尔就是会冒出一些疯言疯语来，你别放在心上，他其实……恩，很正派的。”

正派？

季烨回忆着那个少年杀人时癫狂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抿了下唇角。

顿了顿，又问道：“那星盗？”

这次出声时他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声带像被什么揉碎了一样。

季烨摸向喉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插着透明的导管，可他一点都不疼，几乎没有感觉。

“你身体太弱，又那样胡闹，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只能先用营养液给你续命。”医生放下手上的数据板，从疗养仓上方取出一管营养剂，扶起季烨，小心喂给他，“喝点这个，对你身体有好处。”

季烨上辈子最不喜欢喝的就是这种营养剂，味道极苦不说，疗伤的效果也没有多好。

但不喜欢不代表他不会喝，上辈子为了能活下来，他服用的药多到已经钝化了味觉。

他乖巧的张开口，却发现入口的营养液竟然是甜的。

第一次喝到甜的营养剂，好喝的味道在味蕾扩散，令他无意识的弯了眸子，

“味道不错吧？这是我特意按比例调制出来的，营养价值高不说，也适合你们这种小孩子吃。”医生冲他笑了笑，还关切的揉了揉他的头。

突然被摸头的季烨一下子僵硬了神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从未被人这么温柔的摸过头。

就是去了季家，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也是疏离且冷漠。

以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临死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只是嫌他脏而已。

医生继续道：“星盗的事你也别担心，已经全部被处理了，只要有上将在，任何军队都不堪一击。”

和医生的信任不同，季烨并不相信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正要说话，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就看被称作“上将”的少年满脸戾气的大步进来，在看到季烨后才扯出了一个看到某种好玩玩具的笑容。

“不错，还活着。”卓康很满意道，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摘下自己的白色手套，翘起二郎腿坐在疗养仓旁边，命令道：“既然醒了，就来帝国做我的士兵，我能让你的天赋充分发挥，留在联邦你恐怕只能做一辈子的难民，别让我白白救你。”

闻言，季烨并未回应，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非得执着于他。

就算是他逃跑的样子在这人眼里有点用处，但这世上的有天赋的人才要多少有多少，不至于被这么看重。

见对方还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他稍稍仰起头，轻声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吗？”

卓康挑眉，“我为什么不救你？”

本以为季烨会说什么不想活了之类的没出息的话，谁知季烨却道：“当时我伤成了那样，救我肯定需要大量的医疗资源，不值得。”

他没有监护人，因此在联邦无法拥有合法的身份，没办法找工作，也没有收入来源。

听着季烨稚嫩的声音，卓康的拧起眉头，森森的眼神连着整个房间都浸透了冷意。

许久之后，他才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冷淡道：“没有谁是不值得被救的，我说你有用，你在我这就是要比其他人重要的多。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死了，你想救的人就一个都别想活。”


而且还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这简直是耻辱！

“上将的弟弟害羞了，耳朵都红了！”

士兵们在听说卓康找回自己弟弟后就对卓烨的存在充满了好奇，他们纷纷涌上来，大眼瞪小眼的注视着卓烨，新奇又激动道：“但是好可爱啊，刚才做俯卧撑的时候像只小兔子！”

谁知卓康刚刚还一脸炫耀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冷眼瞪过来道：“什么兔子，我弟弟怎么能是兔子！”

见士兵们噤声，他哼笑一声，更加得意道：“我弟弟分明是狮子，小狮子。”

这下士兵们更激动了，“小狮子也好很可爱！还会‘嗷呜’‘嗷呜’的叫呢！”

卓烨：？？？？？？？

士兵们以往虽然和卓康关系不错，但很少遇到卓康心情这么好的时候，见卓康笑得开心，当即有士兵壮着胆子道：

“不过上将，这么小的孩子做这么多运动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卓烨已经有十岁了，但他身体瘦小的说是五六岁还差不多。

再加上卓烨昏迷的那十天，医生几乎给他从内到外的换了血和骨骼，并加固了脏器，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更是比一般孩子还要弱上几分。

这话一出，卓康也严肃了起来，点点头道：“今天训练下来，我也觉得训练量太大了，以后所有训练全部减半，长跑也从三百米改成一百米。”

卓烨一听还要减，这不丢死人了，连忙抬起头抱住卓康的胳膊，慌忙道：“不、不用减了，我可以坚持的！”

可这世上有一种关心叫做“你哥觉得你累了”，就看卓康固执摇头道：“不要逞强，你这种小孩子最脆弱了，要是再跑那么长的路，跑断了腿怎么办？”

三百米要怎么跑断腿！

不等卓烨抗议，卓康已经一锤定音，并得意洋洋地抱起卓烨，继续向众人炫耀起来，“去把老子手下的人都叫来，让他们见识一下老子的亲弟弟！”

帝国的军队在帝国人眼里永远是一身深黑色军服，列队整齐，纪律严明。

卓康身为帝国的上将之一，手下的队伍很多，其中直系队伍更是精英中的精英，手上染满血腥，却从无败绩。

他们就算只是无声的站着，压迫感都如有实质，沉重到令人窒息。

此时，这些气势汹汹的士兵们正围坐了一圈，兴致勃勃的听卓康介绍卓烨。

“看看我弟弟这眼睛，简直跟我一模一样，脸长开了肯定是帝国第一美男子！”

“你们没看到，他今天还做了俯卧撑，做了四个，足足四个，多厉害啊！”

“他一定是未来的帝国之光，是蓝星的朝阳！”

卓康边说边保证自己手下的每一个活物都要认识一遍卓烨。

就连他副官魏书礼的鹦鹉也被他抓来，被迫跟卓烨打招呼。

一旁的魏书礼的脸都绿了，还得做出没看到自家鹦鹉的求救的样子。

他可不敢和卓康对着来。

卓烨被卓康抱在怀里，听着那些毫无底线的夸赞，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臊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然而周遭起哄声基本都是应和卓康的，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在这种气氛下，就是卓烨也感到了不可思议，趁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小声冲卓康道：“他们看起来都不讨厌我，谢谢你。”

他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卓康才对他这么好的。

卓康一下子就听出了卓烨的话外音，他先是一愣，很快抬手按住卓烨的脑袋，呼噜了两下，“谢我做什么？这些家伙是崇拜你才过来看你的。”


“帝都的防御系统出问题了吗？”他忍不住问张志高道。

张志高走上前，帮卓烨掀起了窗帘，望着外界道：“有内部的人对防御系统做了手脚。”

说完还不忘叮嘱道：“小少爷，您该睡觉了。”

卓烨此时却出了神。

能对帝都防御系统做手脚的，肯定身兼要职且深得帝国人信任的人，培养这样的人花费的可不仅仅是时间。

而按照掠夺者的行事风格，对卓康动手的计划失败肯定会让他们元气大伤，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间隔内，再一次耗费大量的昂贵人力对帝都动手。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数？

因为卓康活下来了？

等等——

卓烨电光火石间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上辈子他的体能考试虽然只位于中游，但他所有的文系课程分数都极高，在联邦军校内从未掉出第一名的宝座。

其中信息分析学也是文系课程之一。

在有限的资源中得到答案对他来说简单到如同探囊取物。

“掠夺者要的是卓家人的命。”他低喃出声。

正想俯身抱他的张志高听到了这声嘟哝，心里一惊，下意识抬眼道：“什么？”

却看卓烨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糟了，快联系大哥，”

上辈子卓康死去后，掠夺者们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献祭技术，得到了一项能够随时降临怪物的能力。

而之前魏书礼也曾说过，卓家人往往会比普通人多一点天赋，和普通人不同。

能让掠夺者们花费巨大代价在B-5城杀死卓康，想来他们应该迫切的需要卓康的命。

现在杀死卓康的计划失败，他们却立刻对帝都动手，想想这之间的联系，只能是因为卓晟在帝都。

张志高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启动了光脑，可这一次卓晟的通讯却被屏蔽了，怎样都无法连接。

当初掠夺者能付出大代价置卓康于死地，现在也能付出潜藏在帝都的一切来杀死卓晟。

见联系不到卓晟，卓烨的脸色也白了几分，他下意识想去找人，可理智却很清醒，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瞎跑只会给人添乱。

他只能推了一把张志高，急切的声音都嘶哑了几分，“你去找大哥，去保护他！”

可张志高却一动不动，虽然眼底焦灼，但还是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道，“我得到的命令是保护您的安全，小少爷，您该睡觉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

卓烨被张志高气得够呛，他能看出张志高的心里也不平静，但怎么就是这么死脑筋！

“听着，掠夺者们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卓家人，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是我大哥——”

话音未落，卓烨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掠夺者们不一定不知道他的身份。

虽然卓晟还没有对外公布，但卓康并没有在士兵之间隐藏他的身份，掠夺者们能潜藏在帝国高层，或多或少也会有一些取得消息的渠道。

“这里，防御等级很高吗？”他突然抬起头道。

“极高，甚至高于皇室的防御。”张志高老老实实的道。

卓晟住处的本体就是个军事堡垒，内部除了张志高之外没有一个下属是活人，全部都是听命于卓晟的战斗型机器人，杀人如麻战斗力极高。

就连那些整天在厨房做饭机器人，手上也不知道染了多少的鲜血。


这个场面……他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星盗们曾在联邦外发起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导致上千难民死去。

而他之所以能被季家关注到，是因为他是这场屠杀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

耳边传来细碎的哭泣声，他回头看着那些藏在父母怀里不过几岁大的孩子，那些曾被他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个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星盗发现，而眼前的这些人会全部死去。

令人作呕的惨烈景象在季烨眼前划过，他闭上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候。

但和曾经不同，曾经的他只是个孩子，现在的他却拥有着军人的灵魂。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样无力的死去。

扶着废墟旁断裂的钢筋，他摇摇晃晃的起身，抱起附近一名死尸怀里的枪，从断壁残垣的缝隙之间观察着星盗们的动向。

见星盗朝这边扫荡而来，他立刻朝着和难民藏身地相反的方向跑去。

“谁？！”

星盗听到动静，一声厉喝，才看到一个拿枪的小孩子。

孩子停在他们的不远处，手里拖着一把比他身长还长的激光枪，连枪都抬不起来，却似乎想要对他们射击。

“哪里来的傻小子？”

星盗们大笑起来，正笑话季烨的不自量力，身旁的机甲却倏的传来了爆裂声。

只见季烨不知什么时候俯卧在地，精确瞄准V2机甲的能源装置，眼神晶亮坚定，连着三枪下去，三架三米多高的机甲立刻报废。

但就算有地面做支撑，季烨也被枪的后座力震得不轻，双手颤抖，鼻腔内都冒了血。

星盗大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被一个孩子伤到！

“真他妈疯了！”

这对将人命视为草芥，总认为自己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星盗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置信的耻辱！

见季烨打完人就弃枪逃跑，众人哪还顾得上理会什么难民，纷纷朝着季烨追了上去，并发狠的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季烨本就是要引走星盗，此时目的达成，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疯狂逃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飞快的计算着时间。

他记得他当初是中弹昏迷，倒在了烧焦的死尸下才逃过一劫。

在他得救时，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联邦的救援人员。

当时星盗们已经被赶出去了，按照时间推测，应该在天亮前的一到两个小时联邦的救援人员就能赶到，他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

只要能换到更多人活下来的机会，就算搭上自己的这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体弱的身体在大量出血后早已经到了极限，在逐渐沉重的喘息声中，他被星盗们的炮火轰出了几米远，再也站不起来了。

然而就这时，乌黑的云雾之间出现了一架巨大的飞艇，对着地面的星盗就是一通扫射。

救援来了。

他做到了。

人们总是喜欢为死亡赋予意义。

或许是牺牲，或许是荣誉，或许是耻辱。

可已经死过一次的季烨却知道，死亡仅仅只是孤独而已。

无能为力的坠身于没有底的深渊，抓不住流逝的生命，化为渺小的尘埃，空洞、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好难受。


“你去换，烨烨不用。”卓晟淡定道：“烨烨交给我照顾就行，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卓康：？

你这洁癖还双标？

其实倒也不是卓晟双标，在卓晟眼里卓烨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根本就不需要再洗一遍澡。

见卓康还瞪着自己不动，卓晟浅浅的扬了下唇角，狭长的眸子微敛，神情一点点的温柔起来，“要我请你出去吗？”

卓康打了个哆嗦。

他别的不怕，就怕他哥发飙，想想以往被揍的悲惨经历，他咬咬牙站起了身，还不忘安抚卓烨道：“别怕，我很快就回来，给我狠狠的吃，把大哥吃穷最好！”

看他不情不愿的离开，卓晟淡笑了一声，摘了手套，拿起一块点心亲自递给了卓烨。

卓烨正拘谨着，见自己不拿点心卓晟就不收回手，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像只小松鼠一样轻轻的在点心边沿处咬了一口。

细腻酥甜的味道在入口后立刻扩散开来，舌尖的味蕾被打开，好吃的他的眼睛都晶亮了几分。

见状，卓晟道：“喜欢吗？”

卓烨用力点头，抬眼就看卓晟一改之前疏离冷硬的神色，微侧着头，撑着下颌眉眼带笑的望着他，温柔到了极点。

他愣了神，不知不觉间就把手里的点心吃干净了。

“再来一块？”卓晟又递过来了一块。

这次卓烨并没有接，他摇摇头，想把剩下的点心都留给卓康。

可卓晟何其敏锐，很快察觉到了卓烨的想法，当即道：“你二哥的那一份我留着了，你放心吃就好，这些都是给你的。”

“我吃一块就够了。”卓烨连忙道：“这些应该很贵吧？”

现在这个时代，食物的种类越来越稀少，这些好吃且香气浓郁的点心价格绝对不低。

“不贵。”卓晟见卓烨紧张兮兮的摆手，只觉得可爱，忍不住笑道：“我要是能被这点点心吃穷，那只能说我太没用。”

卓晟都这么说了，卓烨也无法再拒绝，只能轻声道：“谢谢。”

气氛缓和了一些，卓晟这才开口道：“之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等卓烨开口，他继续道：“我以后保证，绝对不在你面前对阿康动手，好不好？”

卓烨完全没想到卓晟会这么说，下意识看过来。

就听卓晟道：“其实我和阿康平常的相处就是这样，我教训他，并不代表我讨厌他。”

卓烨却不能理解，“可是被打了会很疼。”

听到这话，卓晟微不可察的眯了下眸子，无法想象到卓烨经历了什么才会下意识说出这种话。

他要怎么弄死那个敢对卓烨动手的东西才好？

收敛情绪，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二哥入学的第一天，就把学校的英雄雕像用炮轰了，甚至还想炸学校，被我揍了一顿才老实，不把他揍老实了他根本不长记性。”

炸、炸学校？

卓烨呆住，完全不知道卓康还有这样的一面。

卓晟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也时常会和他正常切磋，这已经是我们之间的相处习惯了，并不带任何恶意，这下你能明白了吗？”

卓烨回想起卓康差点被打时那并不在意的态度，终于明白了卓晟的意思。

卓晟和卓康之间有自己的相处习惯，并不是厌恶卓康。

卓康和他不一样。

原来真的是他误解了卓晟。

他连忙无措的想要道歉，却见卓晟朝着他伸出了手，声音清冽又带着几分忐忑：

“那，我现在可以抱一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