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下朝回来时，怒得将桌上的茶盏拂到地上。

不用打听我也知道，定是那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臣上折子批他。

无非就是说宋裕安宠妾灭妻，无平定后宅之能的话。

倒也是实话，真不知他在气些什么。

可能在恼这些人挡了梅若初进门的路罢，总之，将她抬为平妻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梅若初依旧是暧昧的梅夫人身份。

其实我也明白，宋裕安的心不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联系了宋裕安的政敌，稍微透露了一些宋府的内幕。

也正因如此，我还需要一个我和他共同的孩子，站稳脚跟。

嫡出的血脉终归是有大用处的。

我偷偷将大夫请来诊脉。

这段时间我一直找理由将宋裕安留在房内，这个月的葵水又迟迟不来。

夫人这是有喜了！

大夫向我道喜的时候，虽早有准备，但我的心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顺手拦下了要去前院通报的碧春，让她暂时将这个孩子瞒下来。

不知怎地，我始终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梅若初不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我想知道宋裕安会做什么选择，对他的反应很是期待。

消息捂得不够严实，过了几日，这个孩子还是给梅若初知道了。

宋裕安以为他一碗水端平，前些日子宿在我房里的时日够多了，最近都陪着梅若初。

今日梅若初趁着他出门，疯了一般冲进我屋内。

秦闵月，你有孕了是不是？

你怎么能怀上他的孩子！

婢子们不敢拦她，任由她抓着我的肩膀尖声质问。

我只低眉护着肚子，一言不发。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我也发现了，梅若初的精神状态不好，我不敢轻易惹怒她。

她摸索上我的肚子，动作竟意外的轻柔。

你不能，你不能……我要让宋郎拿掉它，不配，都不配！

她喃喃了几句，又要冲出门去，却撞上了宋裕安。

他站在房门前，不知道听了多久。

宋裕安抱起晕倒在地，失去意识的她，走到我身前。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宋郎，你会吗？

宋裕安低眉，只浅浅的道了一句。

嗯。

宋裕安把她抱回院里安顿好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我这边。

闵月，就这一次，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

他握住我的双手，任由我在他怀里发着抖。

若初她经不起刺激，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我打翻了桌子上的茶具，大声尖叫。

那我呢？

你不怕我疯么？

那是你的骨肉啊！

宋裕安想来捉我，被我挣脱，我不管不顾地抓起手边能碰到的东西砸向他。

他失去耐心，失手将我推倒在床上。

秦闵月，你姐姐下葬当天，你是如何使腌臜手段爬上我床的，你忘了？

不过是个狐媚子，如今又摆出一副高洁的样子给谁看？！


我在秦府住了下来，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

不出半月，宋裕安一定会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来接我回去。

而且我对他可还有大用，怎么可能轻易丢弃？

那场纸醉金迷的宴会，他还没带我去过呢。

宋裕安终于有了动作，跪在我的闺房门前求我原谅。

阿月，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我们回府好吗？

你始终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我扭捏着出门扑进他怀里，一同乘上马车回府。

临走前，阿娘叫住我，给我拨了几个婢子。

月儿，让她们护着你，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再欺了你去！

宋裕安脸色有些阴沉，阿娘这举动就是明晃晃的给宋府塞人。

可他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收下。

回府后却以各种各样的由头，将他们都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他多少还是天真了些，竟看不出这些婢子就是用来监视他的。

终于到了宋裕安带梅若初赴宴的日子。

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所以还是忍不住找了个合适的时间，偷偷潜入梅若初院内。

小梅，你当真要去？

若是真进了里头，宋裕安不带你的话，你绝对无法出来。

梅若初眼神望向虚空的某处，轻轻点了点头。

我本身就是为复仇而活，现在他的身上背了我爹和闵初的债，他绝对要还。

而且，我总该感受一下闵初当时的绝望。

我握紧了她的手，二人竟无语凝噎。

三天后，梅若初打扮得娇艳无比，随宋裕安上了马车。

实在放心不下，我央着碧春将我偷偷带过去。

若是真的有意外发生，我也好帮她一把。

宋裕安为着讨好梅若初，已经完全冷落了我，如今我的动向对他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这也更给了我混进宴会中的机会。

碧春给我画上易容的妆，将我扮作婢女。

富丽堂皇的画舫内，聚集了数名达官贵人他们的目光在梅若初身上流连。

梅若初丝毫不怯，大方地回看过去，当即就有一位官员朝她掷了一颗葡萄。

她灵活接过，一口吞下，引得众人发笑。

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上前来，竟马上想把她带走。

梅若初惊惶地往宋裕安身后躲，可他却轻轻将她推了出去。

初儿，只帮我这一次，等回府我会解释的。

眼看她就要被带走，我装作不小心，将酒盏掷到那人身上，他的衣襟瞬间湿了一大片。

贱人！

重重的耳光打得我片刻失神。

那人的手又要往我身上摸来：坏了爷的兴致，就拿你自己来抵！

宋裕安阴沉的声音响起：不知王大人想将我夫人带去何处？


赶到大牢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宋裕安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浑身浴血跪在地上的梅若初。

官员们在一旁讨论着该怎么处理这起案子。

一个女子半夜闯进狱中，虐杀了朝廷要犯。

消息若是传出去，民众势必要指责官家做事不利，若是要把这事压下来，那自然是悄悄地处理了她最为稳妥。

我冲上前去，搂紧了梅若初。

小梅，你是傻子么！

为何轻举妄动，让秦家如何保你…… 她凄然一笑，告诉我能手刃仇人，她很满足，无需秦家出手，她死而无憾。

我本性自由，若不是为了复仇，我也不会将自己包装成只会拈酸吃醋的女子。

如今我能继续闯荡江湖了，这是好事。

只是阿月啊，以后只能留你一个人了。

她唇角缓缓流出浓稠的鲜血，倒在我怀里，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我被官员们客气地请出了门，站在长街上，竟恍如隔世。

筹谋了这些年，蛰伏到现在，我们终于让伤害了姐姐的恶人得到了报应。

可也只不过几年光景，怎地就只剩我一人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了呢？

我失去了血脉相连的姐姐 ，也没能护住幼时的至交好友。

曾经与我有过缘分的孩子也被我们设计抹杀…… 终是支撑不住，喉头一甜，我看着自己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与衣摆上梅若初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意识消散的时候，我想起爹娘，又好像看见姐姐在前方向我招手。

爹，娘，是女儿不孝，可女儿还没被姐姐疼够呢。

我且追上去缠着她，让她下辈子还做我姐姐。


我终究还是没能死成。

路边的小乞丐们见我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很是吓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拖去了医馆。

人是救回来了，可心病难医，我的意识偶尔会不清醒，再反应过来时身上多了很多伤痕。

我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救赎自己。

我想起曾经与宋裕安周旋时说姐姐有心病，自嘲地笑了笑。

拜别了父母，我收拾好行囊远走他乡。

我要继续过梅若初的生活，带她们看看这世间的旖旎风光。

有两个小乞丐好奇地跟了我一路，他们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踩着我的影子。

我不想收留他们，他们让我想起幼年时期的宋裕安。

可我再次发病，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他们拼了命地抱着我，不让发疯的我捶头，撞树。

小乞丐们哀求着我，求我留下他们。

疯姐姐，你每次发疯都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有我们在，我们可以好好照料你。

无奈之下，我将他们带回了家中。

洗去他们脸上身上的污渍黑泥之后，我才发现她们是一对姐妹。

我抱着她们失声痛哭，而她们以为我又发了病，搂我搂得更紧了。

失去姐姐后，我心里就有着一片凛冽寒冬，现如今，感受着这两个女孩儿的体温，我终于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渐渐回暖。

后来人人都知道，城郊有一间善堂，里头收留的全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善堂的主人有时会犯病，但从不伤人。

每当那种时候，总有两个少女静静地坐在她身侧，无声的陪伴着她。


宋裕安开始口不择言，用尽一切污秽的话语羞辱我。

宋裕安，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原本宋府的女主人，是我的姐姐秦闵初。

她自缢而亡，下葬的那天，宋裕安酩酊大醉，我借此机会爬上了他的床。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他贪恋我这张和姐姐相似的脸，我就这样成为了宋府的第二位女主人。

他对我自荐枕席的行为很是不齿，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但他总能透过我看到逝去的姐姐，所以他不得不留下我。

他恨我，却又爱我的容貌。

可只要我违背他的意愿，我在他眼里就连狗都不如。

外界皆说姐姐福薄，接不住这滔天富贵，可我知道，姐姐是被宋裕安送给权贵，一点点蹂 躏玩弄，摧毁意志而死的。

现在，他钳制住我的手腕，就像曾经禁锢着姐姐一般，唤婆子拿了落子汤来。

我挣扎，踢打，甚至挠花了他的脸，但最后还是被他掐着下巴灌了下去。

挣扎间撒了小半碗，他又让婆子再端一碗过来。

终于如他所愿，我的小腹一阵绞痛，有一股热流涌出。

我疼得冒出了冷汗，他轻抚着我被浸湿的发丝：阿月很乖，作为补偿，你想要些什么呢？

让梅若初过来！

你们合伙弄掉了我的孩子，她也必须得受磋磨！

宋裕安应下了，转头便让碧春去请梅若初。

我早就明白了，只要不影响他的利益，他便不会多管我们的争斗。

好比如今我的孩子被他流掉，他就大发善心的让我报复回去。

丝毫不管我会用什么手段折磨梅若初。

梅若初又穿着一身大红踏进了我的院里，而宋裕安早已离去。

今晚你想怎么对付她都行，阿月，我会替你兜着。

他自以为深情地留下这一句，便拂袖而去。

可宋裕安啊，小梅与我亲如姐妹，我怎么会对付她呢？

小月儿，疼不疼？

梅若初用帕子擦拭着我的脸颊，心疼得直掉泪。

无所谓，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