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得死死的，怎么逃？
老宋头那狗东西说，除非他死，否则永远也不会让多喜拿到卖身契！」
嘈乱的人声随夜风飘来，我披着老宋头的衣服，藏在草丛中静静地听着。
一弯冷月照在我的身上，透骨凉，但我的脸却热得发烫。
老宋头被我杀了，卖身契被我烧了。
在村民们眼中，我死了。
可是与此同时，我也——彻底自由了。
村里的男丁们成年后，都会被送出去闯荡。
每到这时，他们的娘就会痛哭流涕。
「儿啊，外面可苦着呢，哪有我们宋家村舒服……」
可已经在外闯荡了一个月的我却觉得，外面好得很。
我扛过货，洗过碗，扫过院子，带过孩子。
活儿比宋家少得多不说，白面馒头咸菜管够。
事情做完了，主家还给工钱。
我背着破包袱走到北境时，不但人胖了一圈，兜里还攒了三五两银子。
我在北境安福镇上落了脚，蹲在街边看了两天，便决定在这里安个简陋的茶水铺。
宋家母子嘴刁，又喜欢吃各色零嘴儿，被他们磨了十年，我的手艺突飞猛进。
很快，多喜茶铺就在安福镇出了名。
这天，日头将落不落，我送走客人，便打算收铺子。
「大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伙子红着脸看我。
「哦不，大姐，实在对不住——」
看到我的样子，他的脸更红了，像要滴出血来。
我掸了掸粗布短打上的灰，笑了起来。
「没事儿，穿男装好干活。
客官想来点什么？」
他窘迫地摸了摸衣襟，掏出三个铜板。
我麻利地端出三个白面馒头，两碟小菜，还给他倒了碗凉茶。
小伙子眼睛发直，狼吞虎咽，噎得直打嗝，还不忘含混不清地夸我。
「大姐，真好吃，比我娘做的都好吃……」
突然，他停了下来，看着铺子里的水牌发起了呆。
上面写着：馒头一个两文，小菜一碟十文，凉茶免费供应。
我
笑了笑，给他添了碗凉茶。
「看你的样子，是来诚王麾下投军的吧。
你们都是大好儿郎，保家卫国。
没有你们，我这小铺子也开不下去。
请你吃一顿粗茶淡饭，也不算什么。」
小伙子却涨红了脸。
「不，我张二虎从不吃白食——」
见他较真，我叹了口气。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便抵了这饭钱。」
「这世上有没有你真心佩服的女子？」
张二虎挠了挠头。
「佩服？我只佩服诚王，英明神武，柔然大王就是他杀的！」
他看了看面前一片狼藉的碗碟，磕磕巴巴地说道：
「女子——哦，我佩服我娘！」
他的眼里闪着光。
「她干起农活比男人还强，爹死得早。
要不是她，我们兄妹三个早就饿死了。
大姐你知道吗，她一天就能割完地里所有的麦子。
回家还要给我们做饭。
不像村里那些大男人，割半天就喊累。」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远处飞扬的军旗，眼里一片迷惘。
「为什么女子不能从军呢？
娘力气那么大，要是能当兵，说不定还能当上将军……」
我笑了起来，怕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天晚了，你再不走军营就关门了。
下次休沐，再来我这儿吃饭。
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说了半天，张二虎跟我也熟了，甚至开起了玩笑。
「那还能靠回答问题白吃白喝不？」
我哈哈大笑。
「能！
不光你能，你带你的兄弟们来，他们回答了问题，也能吃！」
当兵的小伙子们都是大肚汉，手里的饷钱又不多。
张二虎去营里一说，一传十，十传百。
每逢休沐日，我的茶水铺里就挤满了诚王麾下的兵将。
有的时候桌椅不够了，他们就席地而坐，将铺子挤得水泄不通。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一个面容黧黑，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机灵劲的小个子叫道：
「我最佩服的是镇上的李欣然姑娘。」

轰——，汉子们拍手跳脚，鼓噪起来。
「王猴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李姑娘了。」
「就是，上次我看你休沐的时候，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家后头，还偷偷塞给她一盒胭脂。」
「我也见到了，是缀锦楼的，要一两银子呢！」
王猴子急了，一个个打过去。
「放屁，我那是谢谢人家李姑娘给我治好了腿伤。」
「王猴子，在我面前你还敢瞎说八道——」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故意板起了脸，其他人也跟着嚷了起来。
「就是，有什么腿伤是咱们刘大夫看不好的？
去找个姑娘看，要编也编的像样点嘛！」
见王猴子被他们挤兑得上蹿下跳，我笑着走了过去，为他解围。
「诸位军爷，王兄弟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为他作证。」
兵士们在我这吃「白食」吃的多了，对我倒也敬重。
「小多喜，你是个老实姑娘。
你告诉老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大夫，您不知道。这李欣然姑娘家中三代行医，到了她这里，就她一个独苗。
他爹还没来得及传她医术就早早走了。」
「可是这姑娘，天资聪颖，就靠着她爹留下的一本笔记，把她家的手艺学了个七八成。」
「我们镇上大家伙有了小毛小病，都找李姑娘看，好得可快了。」
刘大夫沉吟了半晌，向着王猴子招了招手。
「王猴子，过来，跟我讲讲那姑娘都是怎么给你治的……」
细细盘问了王猴子半天，又亲自看了看他腿上几乎要看不清的疤痕。
刘大夫对我说道：
「多喜啊，你给我指个路，这李欣然姑娘家住哪儿？」
我刚说完，刘大夫便快步往李欣然家走去。
用王猴子的话说，「急得像那儿有金子给他捡似的」。
没多久，刘大夫就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身后跟着同样满脸喜色的李欣然。
「多喜，我要去诚王军中当军医啦！」
她攥着我的手，笑了半天，又哭得泪流满面。
「爹爹临死前不肯闭眼，说我们李家的医术要断在他
导语：
我是宋家签了卖身契的童养媳。
每日在田头从早干到晚，却只能换来一碗菜汤果腹。
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我动不动还得挨打挨骂，过得无比艰辛。
村里人多次劝我逃走，我总是敷衍。
「等等，再等等……」
一直等到相公和婆婆双双出了意外。
娘儿俩头七没过，婆婆的姘头就腆着脸，半夜偷偷溜进我的房间。
「多喜，我们是一家人啊，要不就凑合着过吧……」
我没有拒绝。
十年了，我终于等到能堂堂正正逃离宋家的机会。
1
他摸上我床的时候，我故意哭得很大声。
即便他很快捂住我的嘴，但还是招来了不少村里的闲汉。
「老宋，你可悠着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别死在床上……」
「宋城没福气，自己的小媳妇倒被老子尝了鲜……」
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哭声渐渐低了，却带着几分魅意。
窗户外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有人忍不住，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
老宋头累极了，脸向着床头睡着。
而我——凌乱的雪白中衣上晕染着数点鲜血，双臂抱着纤瘦的肩瑟瑟发抖。
见再没有什么能看的，闲汉们嘴里不干不净，慢慢走远。
可还没等他们到家，老宋头便冲出了屋子。
夜色太暗，他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他大骂：
「小贱人，还敢打我，我现在就去找人牙子卖了你！
我告诉你，你可别想逃，你的身契在我这儿。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
他走后没多久，宋家就起了一把大火。
村民们去救火时，发现门被反锁着，好不容易闯了进去，也晚了。
屋里躺着一具焦尸，胸口还放着一支簪子，烧的变形，勉强能认出簪头刻着个「喜」字。
「哎，多喜命苦啊……」
好心的大娘们用衣襟抹着眼泪。
「她是被老宋逼死的。
她的卖身契被老宋头
这一辈了，他没脸去见地下的祖宗。」
「现在，我都能当上女军医了，你说，爹爹在天上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我抱着她连连点头。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
不光李叔高兴，我也高兴！
眼前突然出现了我离开宋家村那晚的情景。
我看着宋家的熊熊大火，对自己说：
「多喜，你逃出来了。
可你不光要帮自己逃出来，还要帮这全天下的女子都逃出来。」
帮全天下的女子都逃出这个因为她们是女人而天然形成的血肉樊笼。
因为她们是女人，她们就要被关进后院生儿育女，若生不出，她们连人都不算。
因为她们是女人，她们就不被允许去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只能围着裙边三尺地兜转一生。
要让她们逃出来，就要让她们的价值被人看到。
从前隔壁卖卤菜的谢老三总是笑我。
「多喜，你也是小本生意，总让这些大头兵白吃白喝，怎么支撑得住？
让他们夸女人——能当银子使？」
让他们夸女人，不能当银子使，但能让有本事的女子被人看见。
今天的李欣然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