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我跟前，看到我的惨状，饶是他久经沙场，也有点变了脸色。
“怎么下手这么重，是你打的？”
他这话是在问宋芸。
我身上的衣服早就碎得不成样子，又沾满了鲜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上又流出新鲜的红色血液，遍布在身体各个地方。
头发因为被宋芸拔了簪子，也全部散落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混着我嘴里吐出来的血，粘在脸颊。
连最宠爱我的二哥都认不出我了。
甚至因为把我当作天香馆勾引唐乾的妓女，眼中都是厌恶和憎恨，跟以往看我温柔宠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宋芸闻言急忙解释：“沈将军，您不知道，这浪蹄子嘴巴硬得很。明明就是从天香馆出来，还觍着脸说自己只是在旁边的芙蓉楼吃酒。”
“连我都舍不得去那种地方，她一个小小的娼妓哪里有钱去？原本她跪下向我磕头认错，把唐将军在她身上花的钱还回来也就罢了。”
“可这蹄子，竟然十分嚣张，大逆不道，污蔑唐将军。还口出狂言，说我今日所作所为，定然会后悔。原本我也只是好心想教训她，好好一个姑娘家，别总想着破坏别人夫妻，勾搭有家室的男子。”
“可也许是因为她本就出身天香馆那种地方，不知廉耻。我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唐将军被她抢走，这才动手教训她的。”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哭哭啼啼，擦起泪来。
二哥的眼光愈发冰冷，扫视着躺在地上的我，怒声道：“唐乾真是好样的。养的外室，一个两个都这么无法无天。真当我沈家无人吗？”
被二哥熟悉的声音一震，我模糊的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起来，我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双熟悉的靴子。
那是二哥生辰时，我给他亲手做的，针线歪歪扭扭，很丑。
可二哥日日抱在手里，出门就穿，堂堂的大将军，穿着针脚杂乱的靴子，不嫌丢人，还十分欢喜。
感受到亲人的气息，我心头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
心中充斥的悲恨掺杂了一丝委屈。
我伸出手，拽住那个靴子，嘶哑地喊了一声：“二哥。”
二哥闻言，刚想抽出来的脚顿住，到了嘴边的叱骂也又咽回了肚子里。
宋芸见状，急忙上来把我的手踢到一边，喝道：“狐媚子！演戏还上瘾了是吗？真以为自己是沈家千金了。”
二哥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不顾宋芸的娇声哭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拨开我额前的头发。
看清我的模样后，他双眼瞬间通红。目眦欲裂，几乎要滴下血来。
急忙从身上扯下朝服，轻柔地给我盖在身上，遮住我衣不蔽体的身躯。
我忍住脑中昏昏沉沉的睡意，强撑着睁开眼，刚想说话，却又连着吐了好几口血。
二哥急得马上把我抱起来，焦急地喊着身边的亲卫：“来人，快回府里驾马车过来。大夫呢？请京中最好的大夫，再去宫中请了太医来府里。”
他杀人一般的眼神环视了四周的百姓，最后落在宋芸身上。

守在门口的小梨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拔出手边的剑，提着走到她跟前。
见无法挣脱，她厉声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女将军，也是为国保卫疆土，征战沙场的。此次在北疆，我更是立下了大功。你竟然对我动手？那是对圣上的大不敬！”
曾经把我打成妓女，高高在上的宋芸，现在却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狂吠。
她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不再选择她，自己再无倚仗。
只好搬出最后的说辞，尽管这理由十分可笑。
无论她说什么，我今天都一定要杀了她，为我和孩子报仇。
可是我不能让她就这么简单地死。
刚才已经摧毁了她对爱情的期盼，让她和唐乾互咬，现在，我就要毁了她这张娇俏的脸，让她更加绝望！
我提着剑，一刀一刀划过她的脸颊。
尖锐的剑锋在她脸上雕刻出深深的沟痕。
她疯狂地扭动挣扎，却仍旧嘴硬地大叫：“你们私下对朝廷命官用刑，言官不会放过你们的！”
“若是朕允许的呢？”
一声皇上驾到，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看着眼前明晃晃的黄色衣袍，宋芸瘫坐在地上：“皇上？”
“皇上救我！”
她想伸手去拽皇帝舅舅的腿，却被一旁的刘公公一脚踩在手上，反复碾压。
“大胆贱人，竟想攀附圣上！”
宋芸一阵哀嚎，疼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先是愤怒地瞪了一眼宋芸，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霜儿莫怕，舅舅来给你做主了。”
见到皇帝过来，其他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宋芸最后的希望终于也破灭了，在这个世上再无人会帮她，也无人能救她。
她惨笑着，疯癫自语：“唐乾，都是你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元霜，你给我个痛快，求求你快点杀了我吧。”
看着她如今的惨状，我心下痛快，一腔愤恨终于有了出口，但是也有一些凄怆。
说到底，她也是因为被唐乾的花言巧语所骗，虽然可恨，但也可怜。
我终于一剑刺入她的胸膛，给了她最后的了结。
“放心，唐乾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她缓缓倒了下去，睁大的双眼盯着唐乾，死不瞑目。
见轮到了自己，唐乾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我二哥脾气一向不好，最是生气，狠狠踢了他一脚。
习武之人力道大，这一踢又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唐乾斜着飞出去，一下撞在柱子上。
随后翻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没看出你这样的狼心狗肺，还带着你行军打仗，允你娶我妹妹，却害了我妹妹一生。早知如此，当日你爹再怎么来我家说好话，我也决计不会同意妹妹嫁给你。”
他双目赤红，火冒三丈，仍不解气，上去手脚并用，一拳一脚都砸在唐乾身上。
很快唐乾脸就肿得像猪头一样，浑身也没一块好地方。
三哥见状，也加入进去一起揍他。
唐乾一边求饶，一边抱头，到最后被打得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惊呼：“我的儿！”
是唐父唐母到了。

怀孕七个月时，我馋嘴，偷偷溜出府，跑到芙蓉楼叫了一桌最丰盛的席面。
出来时，却被夫君从边疆带回来的女将军当成妓女折辱。
她一脚把我踹翻，在街上把我扒光，让众人当众围观。
“我夫君一回京就天天往外面跑，原来是被你这狐媚子迷了心智。也敢跟我抢男人？”
我捂着肚子，恳请她放过我肚中的孩子。
可她却让将军府的下人棒打我至流产，看着那一摊骨血，笑得放肆：
“千人骑万人尝的东西，谁知道肚子里怀的谁的野种。”
正在她准备让人凌辱我时，我那脾气最爆的将军二哥路过……
……
我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女儿。
我爹是驸马，我娘是长公主，当今皇上是我的亲舅舅，一出生就给我封了元宁郡主。
他们生了三个儿子，老年得女才有了我，对我十分宠溺。
大哥入朝为官，官至丞相。
二哥征战沙场，是百胜将军。
三哥被迫继承王府，是满京贵女都在追求的小王爷。
因为夫君常年在外征战，三个哥哥心疼我，怕无人照顾，让我住在娘家，好吃好喝地伺候。
可自从有了身孕以来，他们小心谨慎，这也不许我吃，那也不许我喝。
终于在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我忍不住，趁家里人都不在，偷偷溜去了芙蓉楼。
正当我餍足地擦着嘴，打着饱嗝从芙蓉楼里出来时，却被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劲装女子拦住了去路。
她眯着细长的媚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脸上露出一分不屑：
“你就是唐将军在外面养的外室？我还以为是什么货色，原来竟是天香馆的娼妓。”
丫鬟小梨上前说道：“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天香馆的人。”
那女子悠悠下马，伸出水葱似的手，猛地把我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
“认错人？这簪子，是唐将军送给你的吧？”
我愣了愣，唐乾？我夫君？
我点了点头，他一从边疆回来，便献宝似的把这玉簪送到我跟前，带着的还有一大箱金银首饰。
一股脑堆在我的梳妆台上。
今天出门，我顺手拿了一根插在头上，正是这根玉簪。
那女子见我承认，柳眉一竖，一马鞭朝我甩过来。
结结实实地甩到我的胳膊上，绸制衣袖瞬间破裂，鲜血顺着伤口渗出来。
丫鬟小梨惊呼出声，赶忙扶住我：“小姐！”
随后转身怒斥道：“大胆！你可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那女子身后就上来两个小厮，拿出一块破布，把她的嘴堵住，按压在地上。

宋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见唐乾想要甩开她，她恨恨道：
“都是那你，是你从未告诉过我已经成亲，在外面一直表现的都是未婚的样子，到处留情。我也是看上了你这副好皮囊，才犯下了如此大错。”
“说到底，我跟你一样，也是被唐乾欺骗的苦命女子啊。”宋芸又卖惨起来。
唐乾本沉默不语，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宋芸！当初可是你主动脱了衣服，来勾引我的，说是边关寂寞，鲜少女子，你愿意给我解闷，做我的通房。”
“我只是一时没经住诱惑，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霜儿，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宋芸：“若早知道你已有妻室，我会看得上你？回了京中，你还把我藏在府里，不叫外人知道。甚至有了妻子都不告诉我，唐乾，你瞒得我好苦啊。”
唐乾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低喝：“闭嘴。”
回头又谄媚地笑着跟我解释。
我没来由地一阵恶心，真不明白我当初怎么会看上这种人，连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
若是今日他信誓旦旦非要娶宋芸过门，我都还高看他一眼。
看着眼前两个人狗咬狗，我觉得极没意思。
感受着空空的腹中，再无生命的痕迹，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没了孩子也好。
从此我跟眼前的男人就再无半点关系了。
“唐乾，我们和离吧。”
唐乾瞪大双眼，跪爬着过来拉我的裙摆：“霜儿，不要。孩子我们还会有的，我问过太医了，他说你只要养好身体，还能生育的。我再也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会好好对你的。”
见我不应，他左右开弓，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给我道歉。
原本唐家就是靠着跟我们沈家关系好，才在朝堂站稳脚跟。就连唐乾的军功，都是跟着我二哥混的。
以前他一直在我二哥手底下办事，没想到刚封了将军，第一回独自带兵，就带回来一个女子。
我看着眼前的唐乾，不觉得心疼和解气，只觉得无比可怕。
与他相处了二十年，我竟从未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外面，我们成婚三年，他都可以隐瞒，不叫外面的女子知道。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是愿意卑微如尘埃，为了让我原谅，连求跪，扇巴掌都干得出来。
以后更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了。
我也没拦着，等他两颊红肿，嘴角出血的时候，我又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和离只是第一件事，你的妾室当街凌辱我，并且打落我的孩子，这个账我们还要再算。”
唐乾急忙说道：“宋芸不是我的妾室，我还没纳他进门。我跟她早已撇清了关系，她的所作所为也不是我指使的。”
宋芸惊恐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缓缓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她惊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转头就往外面跑。

那女子把弄着手里的玉簪，冷笑出声：“娼妓身边的贱婢，也配跟本将军说话？张嘴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够不够你给这娼妇撑腰用的。”
“这玉簪，我早在他的书房里见过，我以为是他偷偷买来送给我的，没想到竟在你头上！难怪自从回了京，唐将军总是悄无声息出府，我问了许多次也不肯告诉我，看来这些时日，都是去找你这个狐媚子了！”
我捂住流着鲜血的胳膊，上前争辩：“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天香馆，我乃是唐乾的正妻，陛下亲封的元宁郡主。”
今日是避开耳目，偷溜出府的。
为了不被哥哥们知道，我并没有带王府的侍从，只带了小梨一人出来，没想到竟遇见这样的事。
她拿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天香馆，大叫出声：“我亲眼看着你从天香馆里出来，还一脸的狐媚之相，隔了老远我都闻得到骚气，还敢装什么郡主娘娘？真是天大的笑话！郡主怎么可能会来这么低贱的地方？”
“至于唐将军，我从未听他说过曾有娶妻。他当初在塞外，可是答应我，要娶我的。结果一回京，就被你这娼妓勾得日日不回家，连带着对我也冷落了许多，前些天我还看他从账房拿了不少银票出去，定是用来给你这小娼妓赎身的！”
我顺着马鞭的方向看过去，芙蓉楼一旁紧挨着一栋装潢精美的小楼。
一些路过的男子被门口拉客的女子娇笑着迎了进去。
门上挂着三个大字：天香馆。
原来她是误以为我从天香馆出来，把我当作了里面的姑娘。
前两天，他确实是给我送了不少东西，除了那一妆匣首饰，还有京中最好的天丝布。
说是庆祝我怀了孩儿，拿来跟我和孩子裁剪做新衣，我和孩子都要用最好的。
只是没想到，他在我面前装得深情，背地里却从边疆带回来了一个女将军，藏在将军府里，还把我瞒得死死的。
我们沈家和唐家也算世交。
以他们家的门第，原本高攀不上我家。
可我爹和唐伯父从年轻时便交好，唐乾的军功，也是从小跟着我二哥打下的。
到了我们都该议亲的年纪，两家大人一合计，都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也放心。
所以我便嫁给了唐乾。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二十年我都没看清楚，唐乾竟然是这么黑心肝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想着先把小梨带回去，对方人多势众，不宜爆发太大的争执，一切等我回府再算账。
我沉声道：“我刚才是在芙蓉楼吃饭，所以才从那边过来，想必夫人是看错了。至于你的事情，我回去后会亲自找唐乾问清楚。”